近日,環保行業內廣泛討論了一則消息:天津健威澤節能環??萍脊煞萦邢薰?簡稱“健威澤”)在收到102.39萬元執行款時,已經宣告破產.......
這筆執行款成為了這家環保企業在商業困境中掙扎的最后注腳,也揭開了環保行業內應收賬款難題的冰山一角。
賬款拖欠,一直是桎梏企業發展的“頭等枷鎖”,正讓無數環保企業深陷泥沼,其影響之深、范圍之廣,已成為行業乃至社會經濟發展中不容忽視的頑疾。
01
應收賬款深淵下的掙扎與隕落
在環保行業的發展進程中,企業被拖欠款項的問題如同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讓眾多企業深陷困境。
這些欠款案例不僅情節復雜,更折射出企業在經營過程中的心酸與無奈,從個別企業的破產退市到更多企業在訴訟路上的掙扎,共同勾勒出行業的艱難圖景。
在欠款的重壓下,部分企業終究沒能挺過難關,例如健威澤的破產便是令人唏噓的一例。
2020 年,健威澤與洞口縣為百水泥廠在節能改造項目上產生分歧,涉及設備供應或技術服務費用的爭議金額達 792.69 萬元。歷經多輪訴訟,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最終裁定發回重審。經過近6年的時間,當2025 年 7 月 22 日 102.39 萬元執行款到位時,健威澤已被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受理破產,這筆遲到的款項終究沒能挽救企業的命運。
當無限被拉長的回款周期與繁復的司法執行程序交織成網,中小環保企業那根本就細若游絲的生存命脈,終究還是被拽到了斷裂的臨界點。
根據中國水網統計的環保企業2024年業績報告中的應收賬款情況,228家上市公司的應收賬款總額已達3492.17億元,其中48家上市公司的應收賬款甚至超過了營業收入,不少企業更已在財報中計提壞賬。
可見欠款問題已成為行業普遍的“頑疾”,被應收賬款死死托住的企業,又何止健威澤一家。
02
漫長訴訟中的“求生掙扎”
前段時間我們報道了多個環保企業為追討賬款被迫與甲方對簿公堂的案例,這些案例折射出環保行業的普遍困境:眾多企業深陷與甲方(尤其是地方政府或其平臺公司)的漫長債務糾紛,不僅面臨周期長、金額大、追討難的多重壓力,甚至危及企業生存。
漫漫討債路消磨了企業對公平營商環境的信心。近日,中國水網采訪巴安水務工作人員時,他們不禁感嘆道,“長期的賬款拖欠,讓企業深陷債務泥潭:嚴重虧損如影隨形,現金流幾近中斷。”
在與錦州水務的合作中,巴安水務深陷欠款泥潭。其2014年參與的錦州市錦凌水庫供水工程,歷時5年于2019年建成投用,卻遭遇錦州水務以多種理由拒付工程款。迫于無奈,巴安水務于2021年6月提起訴訟,然而案件歷經數年至今仍未裁決。
長期拖欠款項對企業而言是致命的。巴安水務因被長期拖欠工程款,一直在苦苦掙扎,據了解,巴安水務也已于2024年被迫退市,生產經營岌岌可危。
臨潁康達環保水務有限公司因被臨潁縣政府拖欠數十個月污水處理費(其中38個月基本連續拖欠),無奈之下將臨潁縣政府、縣住建局、縣城管局3家單位告上法院,索賠約5.7億元損失。盡管臨潁縣政府提出了回購污水處理廠的計劃,但項目招標、評估、貸款等一系列復雜環節,使得最終回款時間遙遙無期。
即使達成調解協議,執行也往往困難重重。萬德斯與周口市淮陽區城市管理局的環保服務費糾紛已持續近兩年。自2021年起提供服務,累計產生費用約1374.3萬元,因欠款未付,萬德斯于2024年8月起訴。雙方雖于2024年達成調解:淮陽區城管分五期支付1369.3萬元(讓步部分費用及利息),應于2025年1月前付清。但截至2025年1月30日,僅到賬200萬元,剩余款項催要無果。萬德斯已申請強制執行(法院暫未受理),公司明確警示此欠款若無法回收將嚴重影響利潤,成為政府項目回款風險的罕見公開案例。
更為嚴峻的是,大型項目或長期合作中積累的巨額欠款,對企業的傷害更為深重。
鵬鷂環保因長春市政府長期拖欠工程款,自2015 年水廠驗收合格后,約定的回購款及相關費用累計被拖欠超 3 億元(其中 1.16 億元本金逾期超 8 年),無奈之下通過法律途徑維權。2025 年 4 月,長春中院作出一審判決,要求政府支付部分本金及違約金,但全額回款仍存變數。此外,其遼寧蓋州項目 840 萬元尾款也被拖欠 4 年,催款 37 次無果,欠款糾紛已持續數十年,款項回收至今無明確進展。7月5日,鵬鷂環保實控人王洪春的視頻號發布了一條視頻,他談到,鵬鷂環保整個被欠賬額已經有20多億,相當于企業十年的利潤。
無獨有偶,中金環境全資子公司華帆公司、磊源公司因清河縣執法局、財政局及縣政府拖欠工程款,于2024年9月25日將三者告上法院,索賠約3.25億元。兩公司2018年中標承接清河縣花海水城項目,2023年5月完成全部工程,但提交的竣工結算資料未獲答復。截至訴訟時,被拖欠設計費355萬元、工程施工費約1.88億元,加上賠償金、未退履約保證金及養護費等,欠款糾紛已持續近2年,款項回收至今無明確進展。
新安潔起訴河南省永城市崇法寺街道辦事處拖欠環衛服務費約2290.83萬元。法院一審判決被告支付1064余萬元。然而,原、被告均不服判決,雙雙上訴。案件待下一步審理,訴訟之路漫長而艱難。
金達萊因被蕪湖市三峽三期水環境綜合治理有限責任公司拖欠設備及運維款,自2021年合作起,歷經多次催告未果,無奈于2025年3月24日向法院提起訴訟,索賠約4540萬元。法院已受理此案,但回款之路充滿未知。
正和生態因太原龍城綠地植物園有限公司、上海綠地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及太原植物園長期拖欠工程款,于2025年2月25日向法院提起訴訟。其2020年9月竣工驗收、12月投入運營的工程,約定的1.95億元工程款僅支付7052萬元,尚欠1.24億元及利息1192萬元,合計1.36億元未付。經多次催告無果,只得訴諸法律,法院已受理,回款前景不明朗。
在這些案例中,節能鐵漢與貴州鐘山開發建設有限公司的債務糾紛因規模巨大引發關注。雙方在2014-2015年間簽訂3份工程合同,履行過程中鐘山開建累計欠付融資借款本金高達約52.34億元。經歷三次折價轉讓債權后,共收回19.4億元,但仍有約29.09億元本金及相應利息未能收回。2025年2月,節能鐵漢申請仲裁追討此筆巨額欠款本息。盡管仲裁機構于2025年5月13日作出進展(裁決鐘山開建應分期支付約29.0億元),但如此龐大金額的最終回收,依然面臨巨大的執行難度和不確定性。
以上案例反映出環保企業被拖欠賬款的問題具有普遍性,拖欠周期長、金額大、追討難,嚴重影響了企業的正常經營和發展。企業在面對欠款時,往往在多次協商無果后被迫選擇訴訟,但訴訟過程曲折,執行落地困難,讓企業在維權的道路上舉步維艱。
“打官司” 實屬各家環保企業退無可退的選擇。維權過程漫長艱難,消耗企業大量精力。即使勝訴或調解成功,執行效果常打折扣,或難以覆蓋實際損失和成本。
比如,在萬德斯一案中,首次訴訟成功后,對方仍未按約履行1374 萬元處理費。萬德斯一方派專人多次與被告周口市淮陽區城市管理局溝通催款,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又再次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更值得警惕的是,這種拖欠具有“示范效應”—— 當政府作為信用標桿出現違約時,會傳導至整個市場,導致國企、事業單位等也效仿拖延付款,進一步加劇行業系統性回款風險。這不僅會擠壓更多環保企業的生存空間、導致資金鏈承壓,更可能將勢態蔓延到基層,造成停工停產、拖欠工資等惡性后果。
當企業深陷訴訟泥潭、回款遙遙無期之時,國家層面的政策干預是否能為行業帶來轉機?
03
政策破局策:清欠行動的希望之光與落地之困
面對環保企業應收賬款這一嚴峻問題,國家從政策層面積極布局,出臺了一系列文件,為解決問題提供了方向和支持。
在健全賬款清償法規體系方面,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健全拖欠企業賬款清償法律法規體系”,《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著重強調“完善拖欠賬款常態化預防和清理機制”。
2024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解決拖欠企業賬款問題的意見》對推進解決拖欠問題作出了系統部署。
尤為關鍵的是,自2024年6月1日起,新修訂的《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正式施行,明確規定機關、事業單位采購中小企業貨物、工程或服務,付款期限原則上為30日,最長不得超過60日,這為約束政府拖欠行為提供了直接的法規依據。
同時,在費用支付機制優化上,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的《政府定價的經營服務性收費目錄清單(2024版)》明確,根據國務院部門文件要求,推動建立污水處理服務費與污水處理廠進水污染物濃度、污染物削減量、出水水質等掛鉤的按效付費機制,旨在從源頭上保障運營費用的合理性和可持續性。
為支撐上述法規政策的有效落地,國家同步部署了強有力的化債資金支持。2024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國務院議案,增加6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限額專門用于置換存量隱性債務。
此外,自2024年起連續5年,每年從新增地方政府專項債券中安排8000億元,補充政府性基金財力用于化債,累計可置換債務4萬億元。
資金支持正加速落地,國務院明確在2024年4.4萬億元地方政府專項債券中,安排部分資金專門用于消化地方政府拖欠企業賬款。近期,湖南、廣西、云南等多地已將專項債資金用于清償企業欠款,例如湖南省在2025年新增專項債務限額中明確安排200億元用于解決拖欠企業賬款問題,這為地方清償欠款提供了重要的資金來源。
如河北恒特集團近年陸續承接了河北秦皇島市海港區等多個區縣的多項環保、民生類工程,因被相關方長期拖欠工程款,集團陷入經營困境。海港區水務局表示,正在等待化債資金。但有多少化債資金會用于解決拖欠賬款問題,資金何時撥付等都并未明確,回款仍然是未知數。
雖然化債資金將很好緩解“拖欠賬款”難題,但在實際操作中,還是要警惕不要過度依賴“化債資金” ,地方也要積極尋求自我破局的方式和方法。
E20研究院執行院長薛濤在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指出,政策落地困境加劇了社會資本和承包商的現金流壓力,如迫于《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的要求他們需及時向下游中小企業付款,但上游地方政府的欠賬問題卻未同步改善。
這種上下游支付錯位令企業雪上加霜。鵬鷂環保2024年半年報顯示,公司應收賬款達13.48億元,與營業收入的比值飆升至146.14%。王洪春在內部會議上無奈坦言:“我們運營的水廠每天都在產生收益,但政府的欠款讓這些收益成了紙上富貴。每賺1元錢,要先墊付1.46元,現金流怎能不斷?”2025年一季度,其經營現金流凈額仍為-1.2億元,被迫折價轉讓資產損失超8000萬元。
通過深入調研,薛濤揭示了更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各地水務公司(多為本地國企)是政府部門拖欠費用的大戶,因其特殊地位難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導致應收賬款占營收比例畸高,卻只能沉默應對。
環保企業普遍呼吁地方政府保障項目運營費用,在地方財政承壓的背景下,薛濤建議應盡快調整公共服務價格體系,落實污染者付費原則,減少對財政的過度依賴,并嚴格落實對環保設施運營費用的保障;對于歷史欠款(如存量PPP項目),應盡早出臺可預期的整體解決方案。
他特別強調,在當前財政能力有限的情況下,應優先保障已建成污水廠、垃圾處理廠及環衛項目的健康運行(估算運營費用缺口加往年欠款總計約4000億元),通過調整公共服務價格機制,這一目標是可實現的。
面對政策落地中的復雜挑戰與結構性問題,環保企業承受的代價遠不止漫長的訴訟時間......
編輯: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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