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小二十年里，中國企業錯失了曹妃甸類項目的歷練，在全球脫鹽市場上付出的代價只當是遲交的學費，但也是在這小二十年里，中國產品悄然改變了以膜為代表的核心部件的競爭格局，攻克高壓泵和能量回收裝置的腳步也從未停止，再加上產品化出海大勢所趨，未來能否持穩供應鏈，甚至以濃鹽水和凈零排放彎道超車？本文暫作小議，3月27-28日的2025（第二十三屆）水業戰略論壇上還有“如何解碼水務領域全球化發展機會？”等熱點話題為中國企業謀劃一條陽光大道。

今年已經是水業十大影響力企業評選的第二十二年，也是我深度參與提煉企業亮點的第三年，在跟評委會一起提煉評選資料的過程中，“海水淡化”四字頻頻躍入眼簾，顯然成了頭部企業海外答卷的得分項，但身邊很多人都知道，我對內資企業在國外海淡市場和外資企業在國內海淡市場的前景預期同樣悲觀。究竟是刻板印象導致了錯誤判斷，還是白象工程找到了價值落點（ 3月27-28日，2025水業戰略論壇：追尋價值本源 變局中開新局！）？

在展開論述之前，先厘清一個概念，就是我們在英文語境下經常說的Desalination Market除了包括海水淡化Seawater Desalination,還包括苦咸水淡化Brackish Water Desalination等，所以準確的翻譯應該是脫鹽市場，而且隨著鋰電池回收和零排放需求的涌現，區分脫鹽和海淡的范疇就顯得頗為必要。

01初看：全球開花的脫鹽項目

撇開評選資料覆蓋的2024年，只看最近一個月內全球脫鹽市場諸多動態中信手拈來的四則，美洲、歐洲、非洲、亞洲都沒有閑著，不難得出需求旺盛的結論——非海淡方面還有麥克艾倫公用事業公司獲得美國內政部墾務署為支持地下苦咸水脫鹽項目撥付的1000萬美元等。

美國得克薩斯州的科珀斯克里斯蒂從2024年12月開始采取三級干旱限制措施且有升級趨勢，未來應對方案可能包括300000加侖/日內港反滲透海淡項目，較近期的科珀斯克里斯蒂高分子材料公司9000000加侖/日淡化水合約，較遠期的海淡發展規劃，以及巴尼戴維斯發電廠附近脫鹽設施提案等。

西班牙的阿克薩里基亞終于等來作為業主的ACUAMED公司簽授年產能2500萬立方米（預留倍增空間）反滲透海淡項目的第一份價值80626歐元（含增值稅）的合約，將由TPF Getinsa Euroestudios公司在18個月內完成初步設計工作，項目總投資預計為1億歐元。

阿爾及利亞的布梅戴斯在阿卜杜勒馬吉德·特本總統見證下舉行了300000立方米/日的吉奈特角2號海淡廠落成儀式，不久前落成的還有安納巴的拉斯埃爾烏埃德海淡廠、提帕薩的富卡2號海淡廠，塔里夫的庫迪耶特埃德拉烏什海淡廠，這些大型項目都是該國供水基礎設施強化戰略的一部分。

阿布扎比的阿努爾夫將以BOO模式新建一座772835立方米/日的反滲透海淡廠，業主單位為阿聯酋水電公司，技術顧問為ILF咨詢公司，據說月內還將啟動法律及財務顧問的招標工作。

02再看：層巒疊嶂的幕后故事

若是為了積累談資，輸出概念，那么初看足矣，但是要想躬身入局，詢謀諮度，那么必須再看項目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事，畢竟初看的信息只是傳達了“可以有”和“可能有”，距離“有機遇”“有錢賺”還差得遠。仍是上述信手拈來（再做一次強調，免得被誤會樣本偏差）的四則動態，我們不妨多問、淺挖一下。

美國的四個項目是要逐步推進嗎？

目前占據科珀斯克里斯蒂市議會最多精力的內港項目早在2022年10月就得到了德克薩斯州環境質量委員會授予的取水許可，但直到2024年7月，德克薩斯州水資源開發委員會才批準5.3511億美元的專項資金支持該項目，而該項目的總預算大概是7.5758億美元，有市議員明確表示暫時無暇顧及其他。

西班牙的項目為什么采用“等來”這樣的字眼？

該項目是中央政府在2023年5月就做出的承諾，但因為推動緩慢而引起作為終端用戶的農民對久旱的擔憂和對進度的不滿，經過2025年2月的多方會議，才有了3月份簽署的這份合約，但接下來還要確保設計方案滿足技術與環保標準，再等待西班牙生態轉型部審批——若環評發現問題，則方案還要再次修改。

阿爾及利亞的項目為什么得到總統親臨褒獎？

這些項目的落成儀式都有總統參加，而吉奈特角2號海淡廠實現了全員阿爾及利亞人，包括但不限于技術人員、管理人員和普通工人等，從研究到建設，未假他人之手，總統自豪地稱其為阿爾及利亞模式，言下之意可資復制。這個非洲最優質的市場之一有大型項目的需求是真，偏好傾向也明明白白。

阿布扎比的項目聘請奧地利公司為技術顧問，是否更具開放性？

阿聯酋水電公司作為阿布扎比唯一的水、電采購商和供應商，主導實施的海淡項目大多采取全球招標形式，從發標到投運的周期大概是三年，而為了支持阿聯酋到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的戰略舉措，該公司正在摒棄傳統熱法，預計到2030年通過反滲透技術生產90%的水，到2029年實現水的生產相關碳排放降至每立方米1.4千克。

03縱看：似曾相識的市場配方

周期長，變數多，投資金額巨大，審批效率低下，博弈關系復雜，環境許可爭議……這些都只是脫鹽項目最基本的共性，跨國競爭還要面臨貿易壁壘、法律風險、監管差異、文化沖突等——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某內資企業在中東EPC項目施工選址時因為犯了宗教禁忌而引發抗議和延期——這些往往會導致最常見也最可怕的成本失控問題。

只是，所有項目在概念階段的信息披露都不會導向這樣的解讀，倒也并非刻意隱瞞，而是當局者應有的信念感：“Failure is not an option”，大力推動內港項目的紐埃西斯河管理局高層如是說。中國亦然，我2007年做曹妃甸1400000立方米/日海淡項目報道的時候也只盡陳述之責，不帶情感色彩——夾帶情態動詞已是極限。

后來如何大家都知道了，曹妃甸沒有成為世界最大海淡設施，也沒有成為綠色海淡示范項目，更沒有PK南水北調，服務北京人民。因為規劃中的很多利益相關方最終缺席，所以看似完美的資源閉環終成玦狀。然而，今天的縮減版曹妃甸項目及其背后的人群仍值得敬佩，看到她就好似聽到了石磯娘娘那句“還好剩一點點”。

從研究角度發表看法是我們在2006年編撰的報告Desalination in China中所做的事情，當年給關注國內脫鹽市場的外資企業提供的建議現在依然適用于關注國外脫鹽市場的內資企業，其中有兩條特別匹配今天挑起的話題，但應該把equipment makers換成system integrators，重申在第90期環境戰略沙龍上我們所強調的產品化出海（詳情點擊：環境企業出海與入局：迎來一場供應鏈的較量）。

Equipment makers should get involved early and develop their brand name around “pilot” or “model”projects.

（裝備制造商應該盡早參與其中，并圍繞 試點或示范項目打造自己的品牌。）

Unlike equipment makers, developers and investors should hold their horses.

（與裝備制造商不同，開發商和投資者應該暫緩行動。）

Desalination in China報告鳴謝頁與封底，里面既有高從堦院士這樣的泰斗級人物，也有譚永文和阮國嶺這樣的資深前輩，他們共同構成了世界了解中國脫鹽市場的第一窗口，是推動歷史進程的人。

04橫看：今非昔比的中國產品

內資企業或許可以憑借地緣優勢在國內的BOT和EPC舞臺上干掉世界500強，但走出國門后，如果失去政治光環的遮蔽，即便沒有目標市場上的本土企業搶占先機，也很難在平等競爭中匹敵真正經歷過槍林彈雨的跨國企業，最好的結果可能就是“賠本賺吆喝”——絕非貶義，因為在某些場景下是必經之路，所以很多企業都在這樣前仆后繼。

反倒是集成了核心技術的產品形態，可以規避前面提到的脫鹽項目共性風險中的至少一半，特別是在膜法已經成為大勢所趨的前提下，用二十年時間改變了反滲透膜競爭格局的內資企業和他們的上下游伙伴值得一個最好的時代——即便還有杜邦（原陶氏）在某些高位睥睨天下，也當有程門立雪的氣量和吒兒沖榜的氣魄。

除此以外，中國環境企業作為全球供應鏈上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攻克眾所周知的高壓泵和能量回收裝置進口依賴問題的同時，無論是為自身價值兌現，還是為社會責任擔當，都應該嘗試在以下兩方面精進修為——毫不夸張地說，得此二法器者可得全球脫鹽市場未來——那些已經在路上的企業或個人無論入境幾層，都值得尊敬。

一是與膜法脫鹽形影不離的濃鹽水問題，在世界范圍內還沒有找到最佳解決方案，很多項目懸而不決恰恰是卡在此處，除了前面提到的德克薩斯州項目，還有佛羅里達州價值10億美元的波爾克縣脫鹽項目，而我國渤海灣未能大興海淡廠的部分原因也是地理特征不適合消納濃鹽水。

二是憑借低能耗標簽在熱法面前處于上風的膜法脫鹽仍需進一步擺脫對傳統能源的依賴，這在中東市場尤為重要，最近加沙斷電導致海淡廠癱瘓除了引發人道主義譴責之外，也側面說明沙特NEOM新城太陽能穹頂技術的前瞻性——據說每立方米淡水成本可降至0.34美元，能耗較傳統反滲透方式降低75%。

或許是曹妃甸概念到得太早，也或許是反向國際化到得太晚，又或許是產品化到得不早不晚，當看到全球最大民營脫鹽企業ACWA Power在上海成立創新中心，推動脫鹽與綠氫技術發展，又看到兩會期間李書鵬委員提出分布式海水淡化的建議，才讓人真的感覺中國市場不再是白象工程的搖籃，而是有可能成為黑馬技術的代言。

事實上，悲觀并非為了永遠正確，而是希望在業內出海熱情達到前所未有高度的當下，像二十年前提醒外資企業那樣，將“強心劑”和“鎮靜劑”雙管齊下，為內資企業中永遠前行的樂觀者助力一二。這種服務方向的轉變在讓人感慨時移世易的同時，還常常裹挾著竊竊的驕傲——為正在站起來和走出去的中國企業。

在未來價值2000億美元的全球脫鹽市場上，在國際貿易和技術代差出現轉向的情況下，或許只有王毅外長本月輸出的名句可為金科玉律：朋友應當是永遠的，利益應當是共同的。

為方便溯源，文中皆采用信息出處原始單位，換算比例可參考如下：

1美制加侖=0.0037854立方米

1歐元=7.88人民幣

1美元=7.24人民幣

編輯：李丹